贾平凹是我们时代的观察者和记录者,他素来以神神叨叨的方式俯瞰芸芸众生。《废都》讨论的是市场经济崛起之初,西京城里被市场经济裹挟下的知识分子的灵魂安置问题;《暂坐》是以一群都市奇女子为观察群像,来透视都市人物的沉浮;《河山传》则以农民工洗河和煤老板罗山为两个代表人物,来结构和观察四十年中国人的命运沉浮。河山是人物,也是家国,更是时代,作为一本“现时的小说”,《河山传》与其说是给两个小人物写的传记,不如说是为我们的时代写的一份风俗志。
观水有术,必观其澜。四十年如长河奔腾,泥沙俱下,小说斜刺时代,时代是日常,也是传奇,是成长,也是凝滞。所谓日常,小说中人物几乎都以一种自然主义式的方式存在,比如洗河身上几乎集中了中国农民所有的精神品格,吃苦耐劳、机智忠诚,但是他甘当罗山的打手,他的狡黠和依附性,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世俗混世,又有着某种传统底色。所谓传奇,小说以流言开篇,其他人的故事也可以看成是巷间奇谈,一部小说可以看成是关于时代的流言。无论是洗河与罗山的相遇,还是罗山的发迹与死于非命,他们身边的兰久奎、熊启盘、呈红等都具有传奇的色彩,在日常波澜不惊中充满了传奇和宿命。所谓凝滞,无论是洗河,还是罗山,还是周围的官员和商人,几乎以一种本能活着,一方面他们与大时代紧密相连,另一方面他们与大时代是脱嵌的,最后罗山的死于非命、身首分离似乎是一种隐喻。他们在大时代里是生命的自为状态,只有野草般生长而没有内在精神的成长,是精神的畸人。洗河从乡村来到城市,仅仅是一种表面的身份、名分和物质的城市化,但在精神深处,他和周边许多人一样,依然生活在现代文明的边缘。小说中的人物有的是生存智慧,但是在生命的意义上,缺少现代文明的洗礼和成长。从这个维度上讲,他们最终的跌落是历史的必然。小说具有某种寓言味道,几乎以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揭示一个事实,物质和精神协调的现代文明依然任重道远,仅仅建基于物质进步基础上的畸形繁荣是不可持续的。
《河山传》向中国小说传统回溯,采用一种静水流深的手法来触摸和陈述我们这个时代。所谓稗官野史、道听途说,小说以河—山两个人物为深入世相的行动结构,以散点透视式的手法集纳起一个个荒诞不经的都市流言和传奇。表面看,这种结构枝枝蔓蔓、毫无头绪,而这恰是作家的有意为之。也许只有这种采花摘果、顺手牵羊式的手法,才能贴近世情生活中每一个人物生命的本真状态,这大概也是小说以河山为名的原因。作为一种自然的存在,山河乱响,回声荡漾,山河不响,俯瞰众生。从小处看,河—山是贾平凹创造的一种主/仆辩证法,作为农民工的洗河与作为民营企业家的罗山两者互为镜像。而从大处看,所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河—山既是传统文化的隐喻,也是时代的寓言。河—山揭示的问题是尖锐的,有仁智为代表的传统文化与理性、法治为代表的现代文明的转化和融合问题,也有现实世界中一直无法有效解决的城乡二元对立的问题,更有快速进入现代社会的现代人所普遍面临的精神困顿问题。小说中的乡村教师文丑良作为知识分子的代表,他是清醒的洞察者,小说中他对城乡关系所发的大段议论,更像是作家的自我辩护。贾平凹借对农民工问题的思考抒发是:乡土文明不可避免要融入城市文明,乡土文明终将要唱起它自己的哀歌。贾平凹敏锐发现了时代的问题,但是他无法提供解决问题的方案,也无法提供更高层次的精神引领,这是小说局限的地方。《河山传》功能也许正如小说后记中所说的,是记录,是陈情,是“藏污纳垢的土地上,鸡往后刨,猪往前拱,一切生命,经过后,都是垃圾,文学使现实进入了历史,它更真实而有了意义”。(作者为《探索与争鸣》主编、编审)
《河山传》
贾平凹 著
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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