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听到具体的批评和商榷意见。希望听到直截了当的批评。我一直很赞同赵昌平先生的一句话,学者之间的交往,友谊归友谊,学术归学术,不要因为学术,伤害了友谊,不要因为友谊,苟且了学术。”12月7日,由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复旦大学中文系、中国唐代文学学会、上海古籍出版社联合主办的《唐五代诗全编》暨唐代文学文献学研讨会在复旦大学光华楼思源厅举行,《唐五代诗全编》编纂者、复旦大学文科资深教授陈尚君再三表示。
陈尚君在《唐五代诗全编》暨唐代文学文献学研讨会上
纂校《唐五代诗全编》,陈尚君以“让唐诗回到唐朝”为编纂宗旨,利用目前可见的一切文献,充分吸取一千多年来,特别是最近一个世纪唐诗研究的成果,除对唐诗进行逐首的甄辨、考订与校勘外,对诗题、本事、作者小传等都考镜事实,堪称一座唐诗文献的宝库。
40年学术长跑,今年8月,50册《唐五代诗全编》在上海书展首发。“个人置于时代之中,十分渺小,但如果个人能够跟着时代的节拍,努力前行,得到时代的承认,也是生命存在的意义之一。这部大书的编纂,得益于这个日新月异的昌明时代,而对个人来说,考验十分严峻,因为这部书可能是有史以来个人完成的篇幅最大的著作。”当时,陈尚君表示,“书面世以后,最重要的还是接受专业学者与一般唐诗爱好读者的审阅,不断听取意见,逐渐修订。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对这部书进行一次全面系统的修订。”
研讨会现场展示的《唐五代诗全编》 施晨露摄
事实上,修订工作在新书付梓之际就已开始。此次研讨会上,陈尚君在“《唐五代诗全编》的基本统计与补丁”中谈到“《全编》定稿付印的同时,已经就新见文本和发现疑端开始着手修订”,并逐一说明。
“《全编》结构合理,前言百页,陈述缘起、经过、体例及其理由,宛如论文;正文竭泽而渔,每诗详注出处,集大成,面对海量材料,态度谨慎科学,技术细腻先进,意见表达充分而不武断;末列最新材料显示开放及可持续性。”在上海大学教授董乃斌看来,《唐五代诗全编》的结构、体例本身即反映了编纂者的态度和追求,不将其作为一个已完成的文本,而将继续更新。
陈尚君曾用“求全、求真、求是”概括其《唐五代诗全编》纂校工作,苏州大学教授罗时进还看到编纂者的“求善”,“在合理编次、严谨校勘之外,在必要之处附录了翔实的本事史料,卷后列《存目》,全编列《别卷》,留下唐诗流传的丰富痕迹,善意地构架出一个开放格局。有争议的问题,当断则断,而有疑则存疑,让渡出讨论空间。”
“陈尚君一力完成的《唐五代诗全编》50册,是唐诗研究自上世纪初进入现代化进程以来,体量最大、用功最深的一项成果,也将是惠及人数最多、传世时间最长的一部唐诗总集。”北京大学教授葛晓音提及该书在主要价值之外的“学术附加值”,其中之一是融入全书的《唐五代诗纪事》 ,“这本来是可以独立成书的,现在一并贡献给读者,其价值不仅在于清理传说,辨伪存真,也从特定角度展示了唐宋读者接受唐诗的文化生态,为研究唐诗接受史乃至唐传奇与诗歌的关系提供了宝贵的一手资料”。而《全编》中诗人小传的写定,在她看来“是本书最大的学术附加值,其体例编次与诗人小传相配合的特点,也体现了编纂者为研究者考虑的苦心”。“陈尚君近年出版的《我所认识的唐代诗人》第一、二集以活泼的文字将诗人生平事迹研究中的新发现与其诗歌创作联系起来,以一种全新的学术研究形式继承和发展了朱东润先生写作传记的学术路数,也为如何利用《全编》诗人小传的学术价值作出了示范。”葛晓音感慨,“作为一个将近耄耋之年的唐诗研究者,还能在余生读到这部巨著,实在是人生之大幸。”
“不盲从、讲求实证,这正是陈尚君从朱东润先生身上继承的学术风骨。”上海古籍出版社原社长高克勤说。
“翻开《唐五代诗全编》第二十册张籍部分,我的心怦怦直跳。”北京大学教授朱玉麒的话引来现场轻松笑声,“《全编》是第一部在张籍诗集整理中使用宋刻本为底本、最接近张籍诗在唐代风貌而作出科学纂校的典范。王安石《题张司业诗》写道‘看似寻常却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张籍的诗歌创作如此,千年之后张籍诗歌的整理、还原过程,亦复如此!”
“陈尚君先生曾说对古籍工作者‘应有学力和态度两方面的要求,应要求全力以赴、坚持始终’,在多年工作过程中,编辑团队对此有了真切的体会。”上海古籍出版社总编辑奚彤云说,《唐五代诗全编》是半个世纪以来唐代文史研究卓越成就的集中体现,相信定会促进相关研究开出新局面。
山东大学教授徐俊提出,《全编》不仅体现了“回到唐人的立场,还原唐人作品的原貌”这一“讨原”层面的追求,还应看到“溯流”层面的价值。《全编》的体例安排,除了为每一首诗找到最早的文献源头,还对从唐到宋元明清各代的文本演变作逐一记录,一首诗、一句诗,见于本人文集、后人所编选集总集,见于诗话笔记类书,见于题壁石刻……诗在流传中的每一个着落点,都被记录。“讨原”与“溯流”兼具并重的理念与实践,“给予学界的启示,不仅涉及唐诗研究,还涉及文学古籍整理的方式与目标,启示我们当下的文学古籍整理和研究,可能要面临一个目标转折,即从‘建立一个最终文本’转向‘重建文本形成过程’。”
陈尚君只读了一年初中,随后下放农场,务农8年。1977年3月,陈尚君进入复旦大学中文系,一年后以专业第一名成为首批研究生,钻研唐宋文学,师从朱东润,还受到中文系王运熙、陈允吉等多位先生的教益。
“陈尚君能够完成《唐五代诗全编》这样一个宏伟工程,是因为他在贯彻一种治学精神。对待工作他有高度的诚恳,一心一意扑了上去,没有其他要求,没有名利。这种精神,从他来复旦到70岁编完全书,贯穿始终。如果没有这种锲而不舍的治学精神,没有复旦的土壤,不可能完成。”85岁的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允吉说。
听闻此言,陈尚君起身向老师深深鞠躬,这一幕让在场者动容。
“我深知自己是一个学术的另类者。”陈尚君说。
“当下中国学术著述的主流是计划学术,包括但不限于获得纵向立项的各级各类课题,按时按要求完成的各类‘项目体’论文著作。相比这类主流学术,《全编》是自选学术项目,示范了中国人文著作的另类轨辙。这种另类著述旷日持久,工作单调,不太容易在短期见到成效,对学者个人学术坚持是一种极大的考验,同时也是对学者所容身的学术机构的考验,对学术出版机构的考验。”中国唐代文学学会会长、西北大学文学院教授李浩说,沪上文化的有容乃大、包容理解、守护传统、礼敬人才,通过《全编》的高品质出版,可见一斑。
“这十来年,每天夜晚从复旦北门的小路出来,看见枯树叶扑簌簌落下,到春天又繁茂了,复而又枯,又再绿,就这样一年年过去了。”陈尚君曾如此描述《唐五代诗全编》的工作历程。8月《全编》出版以来,他依然保持着这样的工作状态,因为“新的文献还有很多,陆续有待补充”。转瞬,又是落叶时节。
“用最艰苦的方法追求学识,从最坚决的方向认识人生。”导师朱东润的这句题词,陈尚君曾多次在文章中引用。“我在老师身上看到的是最聪明的人用最艰苦的方法追求最卓越的学术。但具体什么是最卓越的学术,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努力地做而已。”
研讨会与会者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