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浩瀚的书海,对于生命有限的个体而言,哪些内容能进入“被读”的范围?
在《读与被读:世界文学名著十一讲》(以下简称《读与被读》)中,作者刘文飞教授为读者圈出了重点,他选出了需要“被读”的十一部世界文学名著,呈现关于名家经典的远见卓识,开辟亲近世界文学的独家小径。
《读与被读》的编辑周佳如此评价:《读与被读》是刘文飞教授打破语言牢笼,拥抱世界文学的产物。本文为其编辑手记。
我是一匹文学的驿马
《读与被读》是刘文飞教授全新的世界文学名著评论散文集,我有幸与这本书一起走过半年的时光,现在可以送它去邂逅更多读者了。
这是我从业五年多来,原稿红笔用得最省的一次,接触过形形色色的写作者,见识过不同作者参差的文字水平,遇到这么干净清爽的稿子,真是又惊又喜。刘老师遣词造句十分精准,文稿基本上没有错别字和病句,能够感受到他对语言的尊重和严谨,无愧于文字工作者的身份。
这份举重若轻的功力,与刘老师的翻译经历不可分割。“诗歌与散文并重”“经典名著与当代新作并重”“文学作品和学术著作并重”“俄文翻译和英文翻译并重”是他翻译工作的四大特点,译著《三诗人书简》《曼德施塔姆夫人回忆录》《悲伤与理智》《俄国文学史》等在读者中口碑甚佳。经过三四十年的推敲琢磨,他练就了一身挥洒自如的文字运用功夫。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俄罗斯文学研究室主任侯玮红曾这样评价:“新一代俄语翻译家中,接近刘文飞水准的不足十人。”
十多年前,刘老师参加在莫斯科举行的国际翻译家大会后,写下了《文学的驿马》一文,提出专事文学翻译的人士是文学的驿马。后来,在一篇谈文学翻译的学术文章中,他写道:“译者就是驿马,终归不是赛马场上万众瞩目的良驹骏马。”这句自谦其实也透露出刘老师的文学“野心”。优秀的文学驿马兼具娴熟的外语能力、深厚的历史文化修养和出众的汉语文学写作水平,有朝一日不需要被固定路线的邮驿工作所束缚,便能自由潇洒地纵横驰骋。在《读与被读》中,我们可以跟随刘老师共赴一场跨越三千年的世界文学漫游之旅。
刘老师称散文随笔是自己在学术研究和文学翻译之外的“第三条腿”,把搞学术和做翻译之外的心得记录下来,“为研究对象和读者服务之余,也给个人的兴趣留些空间”。收录在《读与被读》中的十二篇文章是他于2021—2022年发表在《边疆文学》和《十月》上的专栏文章的合集,与他此前创作的《明亮的忧伤》《别样的风景》《文学的灯塔》等聚焦俄国文学和文化的随笔集不同,这次刘老师将目光投向了更辽阔的世界文学大花园。
在书稿编校之初,我偶然从一场文学对谈直播中了解到刘老师有审阅清样的习惯,后期主动邮寄了纸质稿。《读与被读》清样刘老师审阅了两遍,为尽量少耽搁出版时间,他去青海参加诗歌节活动时都把稿子带在身边,最终反馈了数十处精益求精的改动。遇到富有学者气质的作者和如此赏心悦目的书稿,我得以回归编辑工作的本分,同时也感受到这份职业的快乐和价值。
做书就依然有迷人的时刻
编辑《读与被读》,我找回了上大学时为文学课着迷的激动心情,“世界文学史”“20世纪外国作家研究”“世界文学名著导读”“世界文学经典传播”是我关于世界文学认知的原始积累。再见荷马、莎士比亚、歌德这些精神原乡的故人,他们仿佛给我当头棒喝:喂,你还是文学的虔诚信徒吗?
于私心而言,做编辑是希望能从作者那里学到一些东西,精神上的回报更深远持久,是无价的。编辑的幸福源于感受到作者创作的喜悦,源于不断印证图书的力量。这一行最吸引人的地方之一不就是与杰出的思想者的头脑深度交流吗?编校《读与被读》这样的书稿,对文学编辑而言无疑是有益的,是对职业获得感的正向推动。
世界文学大师们对每一名读者都一视同仁,而读者从大师那里获得的却丰俭由人。面对一样的文本,不同的生活经历、教育背景、阅读投入程度与之摩擦出的火花是千差万别的。刘老师的体悟源于他对文本的深研细究,对作家生平的追溯考察,以及他自身独一无二的人生经历。用他学生的话说,《读与被读》中还有很多俄国文学相关的“彩蛋”,这也使这部文学名著评论集为读者提供了诸多与众不同的视角。一个人向文学的湖中投入一定质量的石头,才能使之泛起动静相当的涟漪。
《读与被读》十二篇文章在杂志上发表时并未遵循一定的先后规律,与刘老师讨论后,我们根据大师创作相应作品的年代并结合其生卒年对文章顺序进行了调整,以构筑起粗线条的人文思想发展脉络。刘老师以精深的文学修养、开阔的比较视野,解构大师们建造的想象世界,每一篇文章的信息浓度极高,别具一格的观点似“大珠小珠落玉盘”,让人应接不暇。“双重人”“第二自我”“时空体”“笑文学”“复调小说”等文学概念被融化在具体的文本分析中,极易理解吸收。
卡尔维诺说经典就是初读似重温、重读如初见的书,它永远不会耗尽要诉说的东西。在核对书稿引文的过程中,我忍不住重读了几部名著,循着刘老师的思绪,体会特洛伊战争血腥杀戮背后荷马的悲悯情怀,凝视从前直接跳过的巴黎圣母院建筑细节的深刻内涵,以现代性为导航工具探索《尤利西斯》中的意识流世界……刘老师在书中写道:“好的读者,既要冲动,又要冷静,既要天马行空,又要明察秋毫。”我将之摘选出来置于书前,愿与每一位打开这本书的朋友共勉。
做《读与被读》这本书,也让我转岗两年后有机会再次直面图书市场,与文学爱好者产生联结。我难以抑制地刷新网页查看最新评论,羡慕嫉妒写出深刻透辟解读的书评人,也欣喜于各地书店对这本书的关注和喜爱。在图书市集摆摊的前一周,我陆续手抄了一百多份《读与被读》金句卡片,在市集上送给光临摊位的读者朋友,变身“社牛”向他们“安利”这本书。我真切地认识到自己能力的有限,恨自己语言贫乏,没能向更多读者将它的好讲清楚、讲透彻。但我知道,“读与被读”之轮已经开始转动。
一个编辑以出版为志业的情怀很可能被琐碎的工作日常逐渐消解,但若能遇到一份好稿子,失落的职业尊严就可以重新获得拯救,理想主义之火又会熊熊燃烧。这次源于世界文学经典的“发热”,我希望它持续得久一点。
只要还有人在认真创作,做书就依然有迷人的时刻。
闯入另一个经典的世界
一本纸质书如同一座建筑,想传递给读者怎样的感觉,呈现给他们什么样的内景,需要作为工程师的责任编辑统筹考虑。我比较珍视自己作为普通读者初读书稿时的体会,通过审视自己的第一印象,寻找可以提升读者体验的“软装”灵感。我们将《读与被读》的目标读者定位为年轻的文学爱好者,主打大众化路线,装帧设计过程中一直在平衡学术性、经典性与趣味性、亲和性之间的关系。
在书中插入一些与内容相关度较高的经典插画、作家照片和手迹等图片,是总编辑王晓乐在策划选题时就有的设想。找图经历了一开始无从下手到后来仿佛闯入另一个经典世界的过程,一度因为可选的图片太多而犯难。比如哈姆雷特、堂吉诃德与桑丘、浮士德与梅菲斯特等形象,历史上有众多艺术家表现过,我在选择时一方面考虑画作与内容的契合度,将辅助读者理解阐释作为主要目标,另一方面避免过于频繁地打断阅读节奏,在合适的地方引导读者停留,同时尽量选择不太常见的图画,增加阅读文学经典的新鲜感。
《读与被读》仿佛是一次世界文学巡礼,在编稿过程中,我设想制作一张世界文学漫游打卡折页,按照大师的国籍排列大致的相对位置,显示中外文名字、生卒年、代表作等元素,既概览全书内容,又提示大师的基本信息,为阅读正文提供辅助,并激发读者阅读原著的兴趣。折页上必然少不了大师们的肖像,我向插画师约稿画一组简笔头像,要求达到对这些文学大师有所了解的读者能轻松认出头像是谁的效果,初次合作的插画师非常高效地完成了创作。等书上市后,得知刘老师曾向学生传授翻译妙招——看看原作者的肖像,约稿十一幅简笔头像真是美丽的巧合。除漫游打卡折页外,我们还利用护封纸的余料做了金句书签和大师画卡,各设计四款,随机插入书中,类似“盲盒”的玩法。其中书签上金句的选择力求呼应当下年轻人的流行心理,比如摘自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的金句“是的,作为一种工具我还有些用处。但是作为一个人——我已是一个废物了”。这三个随书赠送的小玩意属于营销“噱头”,也是做书人与喜欢纸质书的读者之间的连接和互动。编辑投注到书中的精力和情感如果能够博得读者翻开书时的会心一笑,那么一切努力便都是值得的。
封面设计师此前已合作过数次,这次没有提出很具体的建议,而是请他阅读书中阐释读与被读关系的近万字序言后自行发挥,我们很快就收到了三稿不错的封面;原本担心简笔头像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图书的经典性而没打算用在封面上,后经市场部同事建议,设计师结合简笔头像又做了两稿。我们询问了刘老师对图书装帧设计方案的偏好,他把话语权交给了听他“外国文学名著选读”课的190多名本科生,邀请他们对封面、赠品的初稿进行投票,问卷调查的结果为我们最终的抉择提供了宝贵的参考意见。
《读与被读》是我愿意收藏到自家书架上的读物,也是可以当作礼物送给朋友们的图书。其中有一些笨拙的努力,有我作为文学编辑满心欢喜的尝试。图书内封用纸的颜色名为“欢乐橙”,它明媚的色调让人怡然,而这本书就是我今年编辑工作中的一束暖光。
文学经典,永远让人心潮澎湃。
《读与被读:世界文学名著十一讲》
刘文飞 著
浙江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