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赛珍珠和她的《大地》来了解并认识美国和美国人

通过赛珍珠和她的《大地》来了解并认识美国和美国人

 

在今天江苏大学图书馆里,设有一个专柜,陈列展出的是《中国农家经济》平装本(上下册)以及精装本,另有《中国土地利用》《中国土地利用地图集》《中国土地利用统计资料》和《中国农场管理》。这些著述都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其著者或编者均为美国人卜凯,而他当时的身份是南京金陵大学农业经济系教授、系主任。

在江苏大学图书馆六楼,还设有“国际赛珍珠文献资源中心”,据悉现已收集与赛珍珠相关的实体文献近千种,基本上已涵盖赛珍珠所有单独出版的文学著述。这一中心在国际上是否独一无二尚不得而知,但在一家大学图书馆里,同时为卜凯、赛珍珠二人的著述专门进行陈列,据我所知实不多见。

而卜凯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美国女作家赛珍珠的前夫。而赛珍珠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大地》,就是在两人婚姻存续期间酝酿、构思并创作完成和出版的。

对于江苏大学图书馆而言,为两位美国人专门设著作展,不仅显示出学校方面对于赛珍珠的文学事业和卜凯的学术事业的推崇与重视,同时也显示他们二人与镇江这座城市之间特殊的关系。而这种关系,实际上是由赛珍珠关联起来的,她甚至将镇江这座中国城市视为自己的“中国家乡”。

而我之所以与赛珍珠及其《大地》产生阅读之外的更深入亦更持久的关系,首先得益于我的两位老师。20世纪80年代末,陈思和教授曾在《海南日报》上发表《洋女子笔下的中国家庭》一文,对赛珍珠及其《大地》重新进行文学评价,而且是正面肯定评价;几年之后的《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刊发了《赛珍珠与中译者的关系》一文,作者是翻译家张禹九教授。两位老师在当时的中国学界皆属于20世纪80年代以来较早对赛珍珠及其《大地》重新关注并进行学术研究及评价者。而他们的这一工作,也是我后来不仅阅读赛珍珠及其《大地》,而且还将其作为自己的一个学术研究专题的个人因缘。

从土地上获得启示和力量

《大地》中的地理空间描写,与赛珍珠早年在中国尤其是安徽宿州和江苏镇江的生活密不可分。

1917年5月13日,已经25岁的赛珍珠与美国来华青年农学专家卜凯结婚。婚后二人迁居安徽宿州,这应该也是长篇小说《大地》的胚胎期。童年时代,赛珍珠对于中国的认识主要得益于两位家庭启蒙教师:她的中国语言文化家教孔先生以及她的保姆王妈。而她对于孔先生和王妈所叙述的另一个更为现实亦更为真实的中国的近距离接触与认识理解,显然与其婚后在宿州的生活密不可分,当然同样也与卜凯密不可分。

之所以说与卜凯密不可分,并非仅仅因为两人之间的婚姻关系,更因为卜凯当时的身份与工作。对于一个在康奈尔大学接受农学教育的大学毕业生来说,中国的农业、农村和农民,事实上已经从现实的、生活的层面,转换到学术的、科学的以及尝试进行技术性改造的层面。这种转换在卜凯那里是显而易见的,当然也是极为正常的。而其标志就是后来卜凯在金陵大学农经系持续开展田野调查、农耕和农管实验以及学术研究所取得的一系列学术成果,也就是上面所提到的那些著述。在卜凯的视野中,中国的农业、农村和农民是需要科学和技术的加持与赋能的,传统的耕作方式、手段、习惯以及农田管理、农业规划、农业产业等,都已经明显落后了。当农业生产力难以提升的时候,生产关系就会进一步恶化,土地的拥有者和土地上被雇佣的劳动者之间的关系也会更加紧张,矛盾和冲突也随之进一步加剧。

很难说卜凯上述关于农业科学技术进步及应用的立场及主张,对赛珍珠的《大地》书写有没有影响。事实上,《大地》中就写到了青年王源曾经以为像祖父一样在土地上辛勤劳作,就能够恢复劳动者与土地之间的关系,就能够重新从土地上获得启示和力量,就能够让自己漂浮不定的内心获得安宁,他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回到祖父起家并最终回归的老屋。这一行为显然可以看成上述这一思想的延续。但与他祖父王龙不一样的是,王源所处的时代,已经是世界范围的现代化进程扩展并加快的时代,中国的广大乡村也开始受到波及。而《大地》正是从土地的传统性和家庭的传统性的“终结”这一序幕拉开并展开叙述的——王龙和阿兰的故事,或者说他们的创业史与发家史,实际上也是上述传统性的最后一抹余晖,因此显得既壮阔又苍凉。

生于大地又归于大地

不过,对于赛珍珠来说,《大地》首先并非一部关于中国农民、农村和农业的书,而是一部关于土地以及王龙和阿兰的书,是一部关于如何认识人、了解人并真正走进一个人的内心世界的书。《大地》描写并展示了像大地一样自然、古老、连绵不断的人性,以及建立在这样的人性基础之上的家庭关系:父子、夫妻、兄弟等等。也就是说,赛珍珠的《大地》,自始至终都是一部通往大地的文学书。

尽管赛珍珠跟着卜凯一起深入宿州地区的乡村农户,甚至走上田间地头观察了解当地农民们的耕作劳动,但从《大地》的叙述来看,赛珍珠看到的与卜凯看到的显然不同,想到的与卜凯想到的也显然不同。在赛珍珠的视野里,大地和大地上的人,以及大地上的人的劳动还有他们的喜怒哀乐,都是浑然一体、难以分割的。在《大地》的叙事方面,赛珍珠表现出了20世纪30年代中国现代文学尚未真正充分展开的那种与时代、空间交织在一起的壮阔美与雄浑美。而这一点正是从赛珍珠发现王龙和阿兰,并将他们从成千上万的土地上的劳作者当中分离出来,让他们进入到“大地”之中并成为那两个既现代又古老的夫妻劳动者开始的。在王龙和阿兰这一对底层社会的普通夫妻身上,赛珍珠发现了数千年来大地上一代又一代的普通劳动者的“原型”,以及大地生生不息而又隐而不宣的存在密码。而他们的故事,也就是大地的故事:他们生于大地,又归于大地。

《大地》并非一部关于土地的牧歌,也不是一部关于土地的哀歌,而是一部关于土地和劳动的史诗。《大地》有着一种自在的思想审美与情感审美,这是通过王龙和阿兰表现出来的。在这一点上,赛珍珠和她的《大地》表现出了惊人的文学创造力和文学想象力。任何忽略或者低估《大地》在这方面的成就和贡献的认识及观点,不仅对赛珍珠来说是不公平的,对《大地》这样一部长篇小说来说也是不公平的。事实上,《大地》超越了时代,也超越了中美或者中西之间的语言文化差异,也正因为此,《大地》至今依然在不同的语言文化背景的读者中拥有着无可替代的位置。

一条人性与情感的通道

曾经任教于美国波士顿大学的小詹姆斯·C·汤姆森,幼时曾与父母一道住在南京金陵大学,且为赛珍珠和卜凯一家的邻居,而对于当年开始写作《大地》的“珍珠阿姨”,他一直保有清晰的记忆。在《赛珍珠和美国对中国的求索》一文中,他这样描述赛珍珠创作《大地》之后美国人与中国人之间的关系:

赛珍珠作为中国问题的诠释者,有关她的著作的统计数字是极为惊人的。仅以她的《大地》一书为例,不仅在美国,而且在世界各地的读者界和电影界,其读者人数和观众人数都是压倒一切的。可以肯定地说,自从马可·波罗以来,历史上还没有一位非中国血统的作家会对如此众多的人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在这些简单的意见背后,哈罗德·艾萨克斯研究了美国人在头脑中出现“中国”和“中国人”这两个字眼时所产生的联想。在他任意挑选的被采访者中,半数以上的人都提到了赛珍珠的名字和她在作品中描写过的正派、勤劳和坚毅的中国人。

据汤姆森回忆,他的母亲当年也和赛珍珠一样,是一位刚起步的文学写作者,而且还经常与赛珍珠交换阅读彼此刚完成的作品,但当年在读到赛珍珠刚完成的《大地》手稿本之后,汤姆森的母亲从此再也没有写过小说。在汤姆森的印象中,他的母亲也应该是《大地》的第一位读者。

我曾在《文汇报》上发表过一篇小文章《〈翻身〉〈大地〉与当代美国汉学》。这篇文章也是对更早之前发表在《文汇报》上的另一篇文章《美国早期汉学的家族传统》的续写。而在“《大地》与当代美国汉学”这一语境中,我就直接引用了美国卫斯理学院教授柯文以及普林斯顿大学教授韩书瑞的访谈,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自己早年与中国结缘,得益于阅读赛珍珠的作品尤其是她的《大地》这一事实。

赛珍珠显然不是第一位书写中国的美国人,在她之前,还有不少美国人也曾经从各种角度、用各种方式书写过中国,其中就包括曾经得到过鲁迅肯定的明恩溥的著作《中国人的特性》以及《中国乡村生活》。但可以肯定的是,赛珍珠是第一位将“中国”和“中国人”带进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人、西方人。更重要的是,一直到今天,《大地》依然是美国乃至西方读者了解并进入中国的一把心灵钥匙、一条人性与情感的通道。而《大地》也与《中国人的特性》《红星照耀中国》《翻身》等由美国人所撰写的著作一道,成为在过去一个多世纪中,美国人近距离观察、体验并书写中国和中国人的经典文本。

而今天的中国读者正在并还将继续通过《大地》,来阅读赛珍珠及其文学世界,并延伸到赛珍珠更为丰富和广阔的精神世界;也通过赛珍珠和她的《大地》来了解并认识美国和美国人。用美国前总统尼克松的话说,赛珍珠是“一座沟通东西方文明的‘人桥’,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一个敏感而富于同情心的人”。

无论尼克松当年那篇公开悼文是出自哪位代笔者之手,其中对赛珍珠的评价,确为经典之论。

《大地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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