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障一级的90后上海男生,在上博让文物“复活”

把文物最真实最美好的一面呈现在大众面前。

6月26日起,上海博物馆东馆重新向公众开放,新增10个展厅及互动体验空间。新设的中国古代陶瓷馆里,有一只来自良渚时期的陶器,约半米高,上大下小,像一个大陀螺,顶部有一圈菱形纹样,独特的形态和装饰吸引了不少参观者的注意。

它名叫“良渚文化菱形纹陶大口尊”,虽然现在外观完整精美,但它出土时只是数十片碎陶。经过初步修复,器身仍存在诸多裂缝,且表面污损严重,为了长期保存和更好地展示给公众,它被送往上海博物馆文物保护科技中心进行更精细的修复。

主要承担这个任务的文物修复师叫岑岭,是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古陶瓷修复技艺”团队成员。这个工作细致、总是笑呵呵的90后小伙儿,是读着《上下五千年》的故事长大的,也是戴着助听器长大的。

源自热爱,用实力说话

不到半岁时,岑岭发过一次高烧,药物过敏后听力受损严重,被定为听障一级。但从小到大,家人一直以健全人的标准养育和教导岑岭,带他四处求医,并坚持进行口语矫正训练。

“我的学业都是在普通学校完成的,上课时,我只能从口型来分辨老师在讲什么,别人花1分钟就能学会的,我可能要用10分钟甚至更久。学校里学到的知识,回家后还要继续学习、复习到很晚。”岑岭说话一字一顿,虽然不快,但可以正常交流。高考时,他凭借努力,顺利考入上海视觉艺术学院文物修复专业。

对岑岭来说,这是“圆梦”——他从小就喜欢历史类书籍,也很爱逛博物馆,《我在故宫修文物》是他最爱的纪录片。在被“修复文物是穿越古今与千百年前进行对话的特殊职业和生命体验”“重塑一件件被历史封尘的故宫文物的,来自一位位文物修复师的气质和品格”等描述打动的同时,他也对文物修复师这个职业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接受专业的学习的过程,对他来说是挑战也是享受。在修复前,先要掌握文物的年代、来源、窑口等基本信息,接着要对文物的病害情况进行全面的分析和评估,这通常需要借助专业的科学仪器进行检测分析,根据这些信息,制定出修复方案。一般要经过清洗、拼对、粘接、补缺、打磨、作色等多个步骤。

“上色是古陶瓷修复中的难点,要用毛笔、颜料等上色工具对修复区域进行着色处理,让颜色、纹饰、质感、肌理与原器物和谐统一,从而满足展示利用和保存研究的要求。”岑岭说,刚开始学习“调色”时,他试图通过增加或减少某种颜色来达到想要的效果,但总是不尽如人意。他意识到,要加强对色彩基本原理的理论认知,同时结合具体的修复案例不断进行研究和实践,才能真正掌握调色的技巧,使修复后的古陶瓷在视觉上达到和谐统一的效果。

岑岭说,通过不断加强练习,经常向老师和同行们请教,他逐渐理解和掌握了调色技巧,修复效果也有了提升。“老师们对待每件需要修复的文物都非常认真,讲究精益求精,每次看到破损的文物被他们赋予了新的生命,我都很感动。”

岑岭(右)在和同事交流

毕业后,岑岭去到广富林文化遗址工作。业余时间他也帮人修复破损的陶瓷器,并把修复过程一一记录下来,整理成自己的“修复档案”。其中第一件就是姨妈家的碎花瓶,家人都没想到,经过他的巧手,一堆碎片恢复如初,碎损之处几乎无迹可寻。

在家人眼里,广富林文化遗址的工作样样好,环境好、离家近,收入也不错。可在岑岭眼里,上海博物馆才是真正的“国家队”。为了实现这一梦想,他连续报考了三次,最后一场面试时,他特意带上了自己的“修复档案”。凭借过硬的专业能力和扎实的修复技巧,2021年他成功加入上海博物馆文物保护科技中心,成为非遗项目“古陶瓷修复技艺”团队的一员,师从该技艺第四代传人杨蕴。

成为“杂家”,要切磋琢磨

穿上白大褂,戴上面罩,坐在桌前,岑岭一天的工作开始了。“良渚文化菱形纹陶大口尊”刚运来时,器身斑驳,裂纹密布,如何在不改变器物原貌的情况下修复裂纹?怎么避免不当修复手段对器物的影响?都是摆在岑岭面前的问题。

“经过修复团队的深入研究与讨论,我们决定采用最小干预的方法,在保留原有修复痕迹的基础上,进行适当清洗,去除表面的污染物,加固裂缝处,再重新打磨补配缺损的区域,最后上色,让它恢复原有的面貌。”岑岭介绍。

岑岭在修复“良渚文化菱形纹陶大口尊”

采访他时,他正在做修复的收尾工作,左手小心地扶着器口,右手拿着笔刷,轻轻拂扫着表面的粉尘。文物修复工作需要极大的耐心,对着一件文物,岑岭可以安静坐上一整天,身形不变,旁若无人。“在上博,修复文物就是要做到‘差处不可容一毫’的极致地步。”岑岭说,虽然过程极具挑战,但他甘之如饴。

陶瓷不易朽烂,即使碎成了残片,仍然可以辨识。修复师们可以追溯产地,复原流通轨迹,通过器型和纹样探索源流读出信息。在数月的修复中,岑岭和这只陶尊进行了无数次对话。他说:“它的用途现在还很神秘,需要进一步研究。但在修复的过程中,仿佛能看到被定格的远古时光,感觉在被历史滋养。”

在工作中,岑岭很少会受外界干扰,总是极度投入,但因为听力障碍,也可能让他遗漏或误解信息。为了克服这个难题,他经常用手机翻译软件来辅助沟通。而在他说话“卡壳”时,尤其是涉及专业术语或复杂句子时,同事们也总是耐心倾听和解答。他说:“准确的信息对于团队协作非常重要,所以我一直努力克服自己的听力障碍,确保与老师们之间顺畅沟通。”

去年的一次修复,是岑岭独立修复的最有挑战性的项目。那是一只出土于西安九十一中青釉划花碗,送来时有一半是缺失的,碗内有丰富的刻花纹,想要将它恢复原样,难度非常高。“我用专业测量工具量了缺损处,根据结果计算出它完整的口沿、底足直径及器身的弧度。再对刻画纹样进行了制样实验,保证了纹样复原的准确性。”岑岭说,这次顺利完工让他获得了更多的信心,也让他体会到只要足够细致,有耐心,自己可以做得很好。

修复师是杂家,不仅要深谙历史知识,还需要对美学、书法、绘画等有敏锐感知,物理、化学知识也不可或缺。“师父叮嘱我要做知识型人才,不要满足于简单的修修补补。”岑岭说,每接手一件工作,他都先要查阅大量资料,做足功课。在修复的过程中,他最关注的是还原文物上的细节特征,力求使修复区域与原器物融为一体,把它最真实最美好的一面呈现在大众面前。

陶瓷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商品、实用器,同时又是艺术品,它站在日常生活的、商业的、艺术的交汇点,拥有多重信息的交集。岑岭说:“每件文物都承载着丰富的历史信息,是我们的过去,也是我们的根。我们在修复的过程中要尽可能保留历史的痕迹,让更多人感受到中华文化的独特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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