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颖在复旦大学讲授的“中国新诗”课,让很多复旦学子印象深刻。
每周三下午在光华楼1楼阶梯教室与新诗相约,这门课,中文系学生求鲤在本科和研究生阶段完整听过三遍。另一位学生阿碧说,“这是对我影响至深的一门课。”
一年年讲述,与一届届学子的交流中,“中国新诗”课的讲稿不断成长、丰富。今年,它成为一本新书《诗的消息,诗人的故事》。在“思南文学之家”举办的新书分享会,也像是一堂新诗课。台上,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金理、任职于上海大学文学院的青年诗人王子瓜和上海文艺出版社编辑胡曦露,都曾是这门课的学生。
思南读书会现场
“这是一本小书,它确实和我上‘中国新诗’课有关。”张新颖回忆,当初开这门课,一方面有个人原因,“我的记忆力不好,讲小说,对我这个相对认真的人来说,消耗比较大,干脆讲诗吧,诗很短”;另一方面,“在大学里如果没有一门讲现代汉语诗歌的课,对文学教育来说是不完整的。几乎每一个综合性大学都有中文系,可是真正有现代诗歌专门课程的学校并不多”。
“开这门课时,我给自己同时也是给学生的问题是——如果我不是一个诗人,也不准备写诗或研究诗,那我要不要读新诗?”张新颖说,或许就是这样一个比较真实的出发点,让他把自己和学生放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因为对现代诗不了解,所以想弄懂它,想知道它和我有什么关系,读新诗可能对我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从这样的角度出发,可能是这门课受到学生喜欢的原因。”
在《诗的消息,诗人的故事》里,张新颖解析了冯至《十四行集》、穆旦《诗八首》、废名《妆台》、林庚《破晓》、戴望舒《萧红墓畔口占》、艾青《我爱这土地》、崔健《一块红布》等经典之作,讲述戴望舒、冯至、穆旦、海子等诗人的际遇,诗与诗交织在一起,诗人与诗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诗人的命运与二十世纪中国的历史交织在一起。比如“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卞之琳脍炙人口的《断章》与他长达二十二年的苦恋心迹相关;穆旦的后半生,由诗人转变为翻译家,从他在芝加哥大学的一张成绩单里可见端倪;海子在山海关卧轨前两个月,依然写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样温暖的诗句。
《诗的消息,诗人的故事》
冯至的《十四行诗第二十七首》是这堂新诗歌解析的第一首诗。“张老师借由这首诗的表达联想起鲁迅的表达,“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非常敏锐、准确。”金理发现,鲁迅的这句话受到很多年轻人的热爱,“这句话确实给人一种鼓励,好像把你狭小的客体往外扩张,推向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所组成的那个世界。张老师完整地回到了鲁迅当时写这篇文章的语境,理解这句话其实也有助于读者去把握冯至的那首诗。按照张老师的提示,我们可以知道这大概是鲁迅生命的绝笔了。我们读鲁迅这句话时,特别容易被他往外推举和扩张的动作所打动,但往往会忽略,鲁迅马上把远方的世界往内拉回到自己最具体切身的生命经验上。年轻人读这句话时也许在意的关键词是无穷、远方、无数,会忘记后面还有‘有关’,读张老师这篇文章,让我重新思考什么是‘有关’。”
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可能是中国读者最熟悉的新诗之一。张新颖承认,由于这首诗“特别通俗”,原本不太喜欢,2006年他在芝加哥大学教书时,从美国学生身上得到了对这首诗新的启发。“作为原来几乎不了解中国当代文学的外国人,他们提出了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促使我重新思考这首诗,它并不像我们以为的、表面呈现的那样简单。”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这是我之前觉得写得最好的一句。在海子对幸福的想象里,是要给他所认识的世界命名,而且不是宽泛的命名,而是每一条河、每一座山,他所见到的东西。”王子瓜说,张新颖的解读完全更新了他之前的理解,“海子的很多诗写到植物的时候都是比较具体的,比如麦地、野花,但这首诗里的粮食和蔬菜却是宽泛的。张老师认为,‘作为关心的对象,作为幸福的元素,出现在这里本来是很自然的,但是它们却不是具体特殊的物种,恰恰是这些你不是很在意的东西,才不会给它一个精确的命名。’也就是说,这种幸福恰恰不是诗人认可和追求的真正的幸福。”
思南读书会现场
现场有读者提问,欣赏一首诗时原本纯粹,但在探索诗人生平以后,就产生了一种矛盾的心理,应该如何看待诗歌本身?张新颖回答:“什么是‘诗歌本身’,是一个问题。假设一个房间是‘诗歌本身’,这个房间有窗户、有门吗?外面的风是否能吹进来,里面的人是否能看到窗外的风景?‘诗歌本身’并不是封闭、不透气的,诗有核心,但这个核心不意味着它和外界没有交流,所以,我们真的能说,一个诗人的作品和这个诗人没有关系吗?”
张新颖为读者签名。
“现代诗和每个人都有关系,不是那样高高在上,不过,这并非说每个人都可以无门槛地读懂它。”谈及如何判断诗的好坏,张新颖说,“读现代诗需要受一点教育和训练。不必太急于判断这首诗是好诗还是坏诗,就像不必急于判断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先搁置判断,能够做的是多读一些,多看一些,去见识很多好人、很多好诗,同时也见识很多坏人、很多坏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