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里,普通人应是难以看到造房子的过程的。出于不影响环境和保洁的需要,工地通常被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有趣的是,在今天的澳大利亚,造房子的全过程展现在人们面前,却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在墨尔本城市稍微偏一点的地方,随便往哪里走,几乎都能看到蓝天下、绿地间正在施工的民宅建筑工地。因为地广人稀,这儿的大多数家庭都有自己单幢独立的别墅(house),或大或小,通常是一层和两层,很少有三层或以上的。
你可以购买已经建好的二手房稍加装修,也可以在购买的空地上建房,或者在购买后拆除旧房原址重建。一般而言,欲盖房者在货比三家确定建筑公司后,会和建造方的设计师一起商量和规划理想中的房屋布局与结构。一旦设计师的图纸出来、前期资金到账,施工队就进场了。
那些施工队的建筑工人一个个都身强力壮,肌肉发达极了。他们中除了澳洲本地人,还有不少是印度裔和土耳其裔的。干得热火朝天或气温太高时,他们会撸起袖子,或干脆脱掉上衣、赤膊上阵。一个个都在忙碌,没有人抽烟,没有人大声吆喝。工人们有点像一颗颗螺丝钉,被铆定在各个区间,叮叮咚咚地干活。
过程中有一件事很有特色,非常“澳洲”——几乎每个开放式的民宅工地上,都会摆放一台收音机,特定频道持续播放着澳洲工人喜欢听的音乐。据说这种收音机是专门为工地播放而设计的,质量牢靠而且音质很棒。音乐伴随劳作,就像原始的劳动号子那样,使得流淌汗水的工地弥漫着一种张弛有度、欢快的节奏感。
隔个几天过去,你会发现工地上已经竖立起许多高大结实、粗细不等的木头柱子。这些柱子方方正正、光滑平整,将原本的一个大地块分隔成若干个大小不同的复杂空框构架,有点像网络游戏里的迷宫。若仔细辨认,或许能看出哪里是未来的卧室,哪里是未来的盥洗室,哪里是为了排布电线而留出的位置。但是有的空间你无论如何想象都难以确定是派什么用场的。过些日子又去,只见最外面的木柱被厚实的木板围了起来,接着便会据此砌起砖墙。如果有二楼的话,二楼的砖墙常常被发泡水泥板所代替。
一天又一天,工程在推进。安上屋顶、整体成型以后,室内各个区域的石膏板分隔和其他的装潢路人就无法窥见了。但我知道,一个“家”就这样被无中生有地创造出来了,将来会有人在里面休息、喝酒、读书、听音乐、看电视、会友、赏花、割草……
站在离工地不远的树下看澳洲工人的劳作身姿,看由于他们的劳动带来的日新月异的变化,你会不由得心生赞叹,赞叹这技能和力量,以及蕴含其中的智慧和美。
我的一个亲戚在那里定居。他之前也是工人,看当地人造房子的场景久了,自己也跃跃欲试——当然不是整幢,而是在房屋背部与花园之间,单枪匹马、肩扛手抬地建起一个架空的白色观景台。终于完成后,他常领着亲朋好友参观,并亮出自己壮实的胳膊,等待人们对他实力的赞叹。
我的另一个年轻亲戚,正在当地莫纳什大学攻读电子工程专业博士学位。我问他什么叫“电子工程”,他说:举个例子吧,有些新建楼房的外立面要安装大块的玻璃幕墙,因为距离一分一毫都不能差,无法凭人的手工来操作,只能依靠精密的仪器,也就是“机器人”来完成。电子机器人能将沉重的玻璃幕墙稳稳当当地托举起来,并分毫不爽地安装在哪怕几十层高的墙面上。听了他的话,我想,这种高科技的“建造”,其智能含量固然令人咋舌,不过也只有在建造高楼大厦的时候才需要吧。
澳大利亚,这个在帕特里克·怀特(澳大利亚作家,1973年因长篇小说《人树》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笔下曾经只是辽阔的丛林、遍地的大树“与阳光、水气一起晃动”的国度,今天依旧是那么淳朴和自然。路边工人挥汗如雨、撸袖赤膊,诚诚恳恳地用一根根大木头建造房子的风景,似乎与先人们的传统劳作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
与荷马同时代的古希腊诗人赫希俄德有一首著名的长诗,题目的英语为“Works and Days”。这里的“Works”,有人译为“工作”,有人译为“劳动”,也有人译为“劳作”。我觉得,只有译为“劳作”才能准确而恳切地传达这个词在这里所具有的深刻而丰富的意义。
劳作,是一种美好而且伟大的努力。唯有劳作,才会有世界上的一切。
木心先生有一首诗,题为《修船的声音》——
“手工劳作发出的声音,总含有人的况味,
不近不远地传来,引起我童年的回忆。
江南水乡,古老小镇;
运河对岸日日价修船;
船底朝天,很开心的样子;
大太阳底下裸背的男子们,又铲又敲打,
空船起着共鸣……”
读着这首描写“劳作”的诗,回忆起自己在澳洲看工人造房子的情景,我的内心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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