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70后入殓师:给往生者以体面,给生者以怀念

给往生者以体面,给生者以怀念。

查庆国看过三遍电影《入殓师》,“每一遍都有新的感触”,他长叹一声,把几个为逝者更衣的镜头来来回回地倒回细看。“我和小林君的心路历程其实差不多,从一个外行到内行,到深深热爱这份职业。”

今年52岁的查庆国是上海市益善殡仪馆一名遗体防腐整容技师,也就是影片主人公小林君的同行,俗称“入殓师”。

查庆国的工作间书桌上摆着一个头骨石像,是参照他自己的头颅塑形的,是他日常的“练手”。26年的从业经历已经让他拥有娴熟的技能,曾获得“上海工匠”荣誉称号,去年还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而查庆国依旧在不断精进技能,用他的话来说,这关乎逝者的尊严和体面。作为生命终点站的“摆渡人”,他们用爱用技能温柔对待逝者“最后一程”。

从外围打杂到专业入殓师

查庆国是重庆人,1993年他来到上海打零工,杂七杂八干过不少活,都不长久。1998年,27岁的他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在益善殡仪馆花店打杂。

他记忆中的那年夏季特别得炎热,气温冲上了38度,停尸房里全是遗体,他不停地送花篮、扎花圈、干各种杂活,“可能是师傅看我干活踏实,能吃苦,就把我从花店调到了化妆部”。

一开始他是做外围——接运遗体。年轻气盛的查庆国有一身好力气,老师傅却关照他,光凭用力是干不好的,要有一些巧劲,要能四两拨千斤。

这个活儿需要近距离接触死者,他也怕过。“我属于胆子大的,但触到遗体的冰冷体温,也不习惯,特别是碰到高度腐烂的遗体,会感到恶心,走到哪里,总觉得身上有股味儿。”

两三个月后,查庆国适应了这个环境。“老师傅跟我说,这份工作不少人看不上,觉得忌讳,但这份工作有它的价值。人不分高低贵贱,总归要走到这一关,这是人生的最后一站,你尽心尽力去做就好了。”

老师傅的话,查庆国听进去了。“之前我的生活一直不安稳,现在稳定了,我就听师傅说的,尽心尽力、勤勤恳恳做好这份工作。”

他开始跟着师傅钻研技艺,很快就从外围进入了核心岗位。2003年,遗体防腐技师职业资格证可以考证了,查庆国却有些小失落,“当时我不具备考证资格,因为是外地的,不过我也没闲着,别人复习上课,我也抱着材料跟着学”。

工作室一角。

他从基础的人体结构知识学起,再到解剖、病理、防腐,还广泛地涉猎了与殡葬、医学相关的大量书籍。素描、雕塑、美学……凡是沾点边的,他都运用到借鉴到遗体防腐整容工作中。

2005年职业资格证放开之后,查庆国很快考取了资格证书,考到了行业的2级。

维护逝者尊严,这是善待生命

让已逝的面孔心平气和,让亲人放下悲楚,别看查庆国手脚粗大,手势却温柔,每当他的化妆笔刷触到逝者的脸,他总会落笔轻些再轻些。

2004年,两位高中毕业生已经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相约去钢铁厂附近一条河游泳,结果淹死在河中。从河里捞起的两具遗体肿胀异常、面目全非,痛失爱子的家属本就悲伤不已,看到这个情景更加伤心,他们恳求化妆师能够将孩子们的模样复原。

“殡葬中心有个防腐研究所,当时我们正在研究这个课题,就一口答应下来。”查庆国回忆道,这种遗体在专业术语中叫做“巨人观”,当时几个人在小房间里琢磨了半个多月,原以为复原很简单,没想到很难。他们先是灌注药水,将遗体放冰箱,但是“收”不回来,遗体依然肿胀的很厉害;接着再灌注药水,放在正常室温中,依然“收”不回来。“实在没办法。我们就想借鉴家用冰箱的防腐法,通过保鲜层看是否可行。”半个月后,“巨人观”恢复了正常,“收”回来了。看到孩子找回了自己“最初的容颜”,家属痛楚的心得到了安抚,他们万分感激团队为之作出的努力。

查庆国在

后来,上海的同行们告诉查庆国,他们到加拿大专业殡葬学校进行培训交流时发现,国外也有过此课题的研究,0-4摄氏度是适合处理“巨人观”的温度区间。“这和我们当初摸索出来的经验是一致的。”查庆国说,当时一起攻关难题的其他4人都已退休,只有他依旧奋战在遗体化妆整容工作一线。

有位女子的脸,他也一直记忆犹新。两口子吵架,女的一气之下跑出了门,结果不幸遇到交通事故,现场惨烈,她的头被土方车压扁了,头颅和面颅骨都压散了,样子十分可怖。娘家人知道后,又伤心又激愤。同样处在悲伤中的丈夫请求殡仪馆师傅帮助妻子遗体恢复原貌。

这又是一道大难题。“这位女子的头骨都散开了,要重新塑一个头颅,这是我们工作室从未碰到的。”查庆国说,女子散落的一堆骨头,不知道哪块是哪块,在哪个部位,要重塑难度很大,但是他们没有放弃,一边翻书,一边研究头颅结构,试着把一块块头骨像拼图一样拼起来,碰到缺损处,就用石膏重新塑起来。这样整整花了两天时间将整个头颅复原,然后再把皮肤敷上去,最后缝合,“后两步倒是不难,但是也要异常小心。”当修复效果呈现在这位丈夫面前时,他紧紧地握住查庆国的手不住地感谢:“谢谢你们,让我妻子带着安详的面容离开人世。”

“实际上这涉及到法医学知识,我们也是在不断拓展自己的边界。”查庆国说,几位同事为此通宵达旦,累的快趴下了,但是看到复原如初的逝者面容,家属们的宽慰,都觉得这份努力很有意义,“给逝者入殓,维护死者尊严,这是善待生命的方式之一”。

有位逝者是少数民族,他的家人要把遗体通过飞机运回家乡,因宗教信仰,还要求遗体不能破损见血。而这一路空运的时间长,航空公司有防腐要求。而要做不见血破损的防腐处理,技术上有一定难度。查庆国当时是主要操作人,“琢磨了好半天,针防、冰防都想过了,最后通过心脏微创手术做了防腐处理,解决了这道难题”。完成逝者家属的要求后,查庆国亲自装箱将遗体送到机场,送逝者最后一程。

温柔的平等对待每一个逝者

相比工作,查庆国的生活要简单很多。“我平时不太出门,也没什么社交,毕竟这一行不少人觉得忌讳,儿子也不愿做我这行。”

他的同行有的不敢透露自己的工作单位、不愿意谈论职业,也很少会收到婚礼邀请;过年串门,要过了初三初四,才能去别人家里。有时你老远去打招呼,人家还要绕开、回避你。

查庆国曾带过几个年轻人,最后都遗憾地离开。有位男生最初觉得这个职业稳定,工资待遇还不错,就托人介绍到殡仪馆工作。“一开始他很恐惧,碰都不敢碰,我们给他打气,他还是怕,一碰遗体就像触电一样。第一天晚上他就做梦,连续四五天,一直精神萎靡不振,刚上完一周的班,他就辞职了。”

查庆国在工作

有位新招进来的女大学生,最初被分到“礼厅”,后来转到女子化妆组。“这位女生比那位男生要镇定得多,也慢慢适应了这里的工作,不过,她谈男朋友的时候,对方得知她在殡仪馆工作,和她分手了。这位女生后来也就离开了。”

“原来大家对这个行业有偏见,但是现在比以前要好很多,大家对待死亡的观念也在改变,社会对这个行业的价值也越来越认可。”如今,查庆国是益善的上海市职工(技师)工作室的领衔人,工作室一共有6人,4位80后。“当年老师傅告诉我,入殓善待了生命的遗蜕,安抚了亲人的痛苦,我们是人生最后一站的摆渡人,这份工作是有价值的,现在我再把老师傅的话,传给年轻的同事们。”

他们一起讨论过《入殓师》。行内人看的是门道,影片里一些动作他们看了又看。“你看这些镜头,小林君给平躺着的逝者换衣,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观者不会感到不适。”查庆国说,他们也有“当面更衣”业务,一般是两个人架着逝者为他穿衣,但相比之下他们的操作更温馨细致,“我们也在学这种技艺,想把更衣这项服务进一步优化,给逝者体面和尊严。”

在《入殓师》的英文海报上,有一句话写到——The gift of the last memories. 当他的手温柔的握着逝者的双手,抚摸过他们的脸颊,额头,为他们擦拭身体,为老奶奶穿上丝袜,为儿子梳好头发,为妻子点上口红的时候,失去亲人的人们知道他们把自己最爱的人托付给了值得信任的人。

“逝者不会说话,但是我们温柔的平等对待每一个逝者,给往生者以体面,给生者以怀念。”查庆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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